之前是梦,之后是懂
我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已婚女也像我这样,仿佛是傻傻地经历了领证和婚礼,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是别人的事情,直到某一个分秒之间,你突然间醒悟,才发现那不是别人,真的真的是你自己。一些人与事,就在睡不着的清晨渐渐清晰。
突然间想起大伯雪白的领口。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一辈子以种地和给人刻石碑为生。这样的劳动人民,当然不会有什么干净整洁的时候,往往是手里的泥巴还未干透,就已经端起了饭碗。可是在我那忙碌杂乱的婚礼过程中,我竟然瞥见了他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深蓝外套而来,里面是一件T恤,领口雪白,看起来是新的。我正准备问他是不是新衣服,居然发现他似乎连花白的头发都理过了,还刮了面,一双手虽然苍老却干净利索全没了泥巴痕迹。后来我才知道,来之前他剃过头修了面,穿的是我大哥去年就给他买的却一直没舍得穿的衣服,重视到这种程度,只因为觉得亲家是有脸面的人,他怕送亲过去的时候,给我丢脸。
还想起那几个嫁妆被子的盒子,当我坐在婆家新房的时候,瞥见那上面用我爸的笔迹写着春秋用,夏天用,决明子枕,侧卧枕。这世间上有两个人,把你担心到这种程度,担心到出嫁怕你分不清冬夏的盖被。
有个姑娘想来我的婚礼,领导不给批假。她从县城里11点钟偷偷跑出来,坐了一个小时的山路大巴,见到我就笑,说偷偷跑出来的。我让她吃饭,她摇摇头,收了还在滴水的伞,跑到礼簿哪里去写红字,写完就走。
与此同时,我往年的所谓情深同学我早早地邀请,早早地留着五一前期张家界涨得最凶的酒店房等着他们,一个都没有来。其实我并不怨恨他们。只是从此真的要冷淡了。因为在此之前,我也放弃过去参加十二姐的婚礼。三个字:悔到死。我当年看得天大的事,工作,如今只是过眼云烟。领导,同事,如今只是路人。可那样轻轻地原谅了你不去参加她婚礼的人,却是你下半生的珍重。那时候,我和那些“朋友们”一样,只是不懂,只是分不清,看不远。
从此以后我以我自己为反面教材,叮嘱任何一个人,若是朋友,切记去参加她的婚礼。不是所有人都只惦记着你那几张份子钱。若以金钱计较,她们给你留着的礼物,可能比你那几张人民币更贵。因为真真各人的人生都只有这么一次。想着你的见证,比什么都好。想着你为她擦去不舍母亲留下的泪水。想着你去看他成家立业。想着你去参与他的人生。所以在十二姐的婚礼之后,若是朋友,再难,我都去。我自己婚礼之前的半个月,开着三个小时的车顶着颈椎痛去参加一个好友的婚礼,甚至拉上了没有假期的老公逃班,专程去送祝福。结果,恰恰是这位朋友,至今为止没有给我任何一个电话。我在微博上看到别人说起,她@了一句:谁去的话帮我带个份子钱。后来有个同学给我打电话,让我把账号发给他。我发那个账号做什么。
十二说,好事,早早地见证着有些人在你生命里成为陌生,连再见也不用讲。我这人很不好,等到了十二的原谅,却死活不肯原谅别人。因为知道这原谅太难,也就从此更加珍重她给的情谊。她说,“你瞧瞧,你出了书以后多少羡慕嫉妒恨,真真正正死命帮推的除了我再无别人。往年那豆瓣上叫嚣得热火捧你臭脚的文艺好友邻,这会儿都没了踪影。”我心想你把我心里的事情看得这么死命透彻也就算了,还非要讲出来,难怪别人都讲你一针见血,刻薄。还好,反正你也不在乎。
后来才懂得,关于一场婚礼,不在于有些人去了还是没去你原谅还是不原谅,而是你的内心早已作了选择,有些人如今已经留不住了。有些人来了,你也没打算留。有些人没来,你找也要把他找回来。我突然想起一个大姐说的,办一次酒,朋友就少一批。我只当那是人情往来的金钱联系断了交易,如今才知道不是这样,而是你的心早已等着这样的一个时机,去选择过滤还是不过滤,蹬掉还是留着。当心渐渐开始变老,它有些松弛,兜不住太多的人与事。别人对于我也许早已经有了这种感觉,这几年同学朋友渐远,她们早已力不从心去维系一些关系,端不起兜不住对我的珍重,也许真的并不值得怨怪。只是我自己依然很傻很天真,以为别人都如我内心轻松畅快,可以死捏着一份情谊不放手。
于是这些日子,我孤清又自闭。前两天与一个杂志男记者见面,他只是约我谈谈如今的相亲话题,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男人我竟然窘迫起来,似乎很尴尬。我看着他比我还小三岁的稚嫩脸,他居然看出我的难过,怯怯地问:我让你很紧张吗?
这一句话伤得我不轻,于是拼命给自己打气:老子当年御姐的时候,他还在混学校食堂呢!
一颗心自从结了婚,竟然变得羞涩起来!群里的姑娘们听闻这个段子都笑得前俯后仰,表扬我是逆生长了,如今走羞射萝莉路线。我说见了鬼胡扯什么?她们说,难道不是?那你紧张什么?
我无语。看她们聊群里的八卦,说两个同城的姑娘一时兴起就见了面,貌似聊得还不错。我像个老人家一样语重心长:趁年轻,早交友。不然越往后,你的心撕心裂肺地懂了人情冷暖,越发挑剔,越难以住进新人。等过几年,你已经不再能够刻意地,热情地,大方地交上一个新朋友。去年新认识的那个姑娘回了新疆,我难过了一个星期。
如今交上朋友,要从头交代起自己的人生,要从头习惯她的脾性,要从头来做很多事情。如今的年纪说大不大,却已经过了小半生。这样的小半生里,故事也不少,真的早已懒得从头再讲。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你张不开嘴。最后,只能喝完手中咖啡,默默走掉。你知道你花白头发的大伯已经七十岁,已经古稀;你与父母见面的次数,用一次少一次。你只好在清冷的路上,踏着城市里熟悉的路,闻着熟悉的味儿,去找你熟悉的老朋友,继续过你头二十几年来一直保持的人生。跟别人,你锱铢必较,恩怨必报。跟这些人与事,你不计成本,不论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