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一辈子衣着保守，不等于你就可以剥夺她着装前卫的自由

朋友这两个月在欧洲旅游，他说坐地铁时常常会想到上海。2012年6月，上海地铁发布了一张身穿薄纱裙的女乘客照片，并配上文字说：“乘坐地铁，穿成这样，不被骚扰，才怪。……姑娘，请自重啊！”招致很多女性的抗议，这些抗议又引发了一些争论。最近，来自全国八个城市的十位男律师联名致信上海地铁，要求建立性骚扰防治机制。显然，他们希望以这种形式继续展开讨论。

欧洲国家的夏天，要比上海凉快很多。但是，那里种族更加混杂，文化更加多元，有些女性在地铁里裸露的身体部分，让上海地铁发布的照片“相形见绌”，过于大惊小怪。我忍不住想，假如有人拿上海地铁那段话对她们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以我的个人感觉判断，多数人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个精神病。

这并不是说，就没有洋人那样想。引发全球各地“荡妇散步”（SlutWalk，多被译作“荡妇游行”。我觉得“荡妇散步”更符合原意，包含在日常生活中如何穿着的意思），就是一名加拿大警官惹的祸。2011年初，这个名叫迈克尔·萨古蒂尼的警官到多伦多一所学校进行健康和安全讲座时，忍不住说：“你们知道，我被警告不要说这些，但女性确实应该避免穿得像荡妇，以免受到伤害。”他的语气里没有上海地铁那种诅咒和幸灾乐祸（“不被骚扰，才怪”），但是依旧当场引起一些女生的不满，结果导致从加拿大蔓延到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韩国、秘鲁、印度等全球各地的示威抗议。各国女性故意穿得像“荡妇”集体上街“散步”，反对性骚扰和性别歧视。

和上海地铁反复辩解不一样，那个警官很快道歉，说自己“言辞非常不当，推脱警方职责”，“十分羞愧，为所有引起的不快道歉”。但抗议活动并不因此停止，因为女人们知道，全世界远远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

上海地铁的“忠告”带来了中国版的“荡妇散步”。女权主义人士举行各种抗议活动，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一位到上海地铁抗议的女性，她外戴金属“胸罩”，手里端着小黑板，上书“我可以骚，你不能扰”。这有可能是2012年最有创意的抗议口号了。

很多人不同意。一种意见认为，衣着暴露本身是一种性骚扰，所以可以反骚扰。这种逻辑很奇怪，意思是女人衣着暴露让男人感觉人格尊严受到冒犯，于是男人正当防卫出手性骚扰？为了自卫而骚扰他人，恐怕大多性骚扰者都不好意思如此自欺欺人吧？

更普遍的一种观点是，女性衣着暴露会引发男人性欲，从而言行难以自控，这是一种“动物本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本能呢？莫非刚剪了毛的母羊在公羊眼中最性感，秃尾的孔雀比开屏的孔雀更具性魅力？就说人这种“动物”吧，赤身裸体的原始人，一定比衣冠楚楚的现代人性活跃度更高吗？事实上，很多人觉得“脱”具有性意味，恰好是因为有“穿”这种文化建构。即便如此，性意识也是一种多元存在。很多人认为衣着保守，甚至身穿制服更有性吸引力。

专家一再指出，性骚扰是一种权力滥用，也就是说骚扰者认为自己可以下手，能够得逞，与衣着样式没有关系。很多穿着保守的妇女，甚至少男少女，都是性骚扰受害者。看了这个结论，上海地铁会不会号召姑娘们少穿点呢？

更多论者的兴趣并不在防治性骚扰，而是要惩罚“不守规矩的女人”。他们认为女人穿得太暴露，破坏了社会的“公序良俗”，应该受罚。要么愁无法律可使，要么即便有了法律也还期待犯罪分子出手“为民除害”，把胆小的吓回去，把胆大的羞辱一通——与其说是担心姑娘受骚扰，不如说是看不惯她穿成这样。

很多人的理由是，女人穿得太暴露，真的让人感到不舒服，受冒犯。那么请回想一下，半个世纪前，一些黑人坐上公共汽车，也真的让车上的白人感到“不舒服，受冒犯”。现在白人为什么基本上没这毛病了呢？因为他们心中装了别人的权利。

说到权利，很多人故意妖魔化。你说要恋爱的自由，他就说你一天换一个恋人；你说要性自由，他就说你每天都在床上；你说要穿衣的自由，他就说你总是衣着暴露；你说“我可以骚”，他就说你时时刻刻对着任何人发情。他们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一辈子衣着保守，不等于你就可以剥夺她着装前卫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