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当我还热爱摄影的时候，那时候总觉得，曝光，是一件充满了技术含量又有点小资情调的事。如今数码时代，有一张32G的TF卡就可以拍几千张照片了，然后数码拍照，数码打印，曝光的时代已经远去；但当年，用胶卷拍摄的照片在暗房的曝光之后看着空白的相纸慢慢凸显潜影，而后那些用镜头纪录下来的人和事慢慢的显现出来，这个过程是极其美妙，不可言喻的。 
　　 
用名词解释曝光，那就是——使胶卷在一定条件下感光；如果用这部电影的剧情去理解“二次曝光”的含义，就能感受到这个片名的极妙之处：当中范冰冰所饰演的宋其就如同一张看似空白的感光纸，经过了两次真相的追寻，最终让自己所有愉快的、不愉快的回忆都重新的回到他们既定的位置。 
　　 
李玉似乎从来不满足停留在旧有的辉煌当中。《苹果》曾经造成了不小的社会话题，但随后《观音山》却采取了和《苹果》完全不一样的叙事风格，一并拿下多个国际大奖；而再到了《二次曝光》，叙事风格又有了完全不同的进化。如果带着《苹果》的“社会奇情”或者《观音山》的“无声仿有声”的旧有观点去看这部李玉与范冰冰合作的第三部电影《二次曝光》，那一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 
　　 
带着对《苹果》中的刘苹果，和《观音山》南风这两个角色的旧有印象，对于《二次曝光》的概念，在没有看之前，大抵还是导演李玉个人鲜明的特色：摇晃的镜头跟随着主角走街串巷；主角那些充满了真实情感的喜怒哀乐；对于底层社会人们朝九晚五的白描……以及故事当中的女主角，在社会的逼仄之下坚韧求存的生活状态。 
　　 
我欣赏李玉作品的原因之一，是她作品里的那种“真实”。犹记得去年年初看《观音山》的时候，看到南风三人合租的段落，让我想起了七年前自己刚工作的时候，和7个人合租三室一厅，睡在双人沙发上的日子；看到南风三人扒火车，跟着火车穿梭在西南山区里的段落，也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时候，趁午间休息时爬上学校旁的火车，幻想着跟着火车奔向大江南北的日子。 
　　 
也许这种共鸣并不是人人都会有的，但它总能触动某一部分人的内心的柔软部分。带着这种期望，看完《二次曝光》，感触依然不减。 
　　 
从故事层面来看，《二次曝光》比《观音山》和李玉之前所有的戏都要复杂得多，叙事风格更是有意识无意识的借鉴了《禁闭岛》《穆赫兰道》等电影。故事的主角是范冰冰饰演的整容医院的形象咨询师，她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脆弱、敏感又情绪化，和男朋友的关系若即若离，和闺蜜也口是心非。直到她撞见了自己的男朋友与闺蜜偷情，她便走向了一个不能回头的绝路…… 
　　 
如果只是这样的一个故事，那难免又会成为一个狗血的社会新闻重演。不过聪明一点的影迷，看到宋其在手刃闺蜜、杀掉警察的时候，总会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甚至于在开始的超市里，冯绍峰扮演的男朋友突然消失，就已经感觉到这应该是一场“梦”——事实证明也没错，《二次曝光》的前面一个小时和后面一个小时，完全是两部电影。故事要告诉观众的，并不简简单单只是“她在做梦”，而是，“她为什么要做梦”。 
　　 
精神恍惚的宋其像是生存在都市里，被生活和压力逼迫的各种房奴、车奴们的一种写照。她拼命工作，悉心的接待着每一个前来咨询整容事宜的客人。每个人作为标志的脸，在她面前可以画上几条线，然后便能随意修改。垫鼻、磨骨、拉皮……你能变成另外一个人。整容整去的不是原有那个自觉丑陋的面容，还是一个人内心的灵魂。于是宋其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工作环境里，也陷入了自己脑海深处那些不愿提及、刻意隐瞒的童年阴影。表面坚强、 内心却敏感脆弱的她，在脑海里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来逼迫自己去面对那些不愿面对的过去。 
　　 
幻觉世界，为所欲为。在差点被自己的幻觉搞到精神崩溃之后，处在悬崖边缘的她，终于被拉回了正常人的世界。随着藏埋闺蜜尸体的地方挖出的竟然是一个日记本，宋其终于开始正视自己饱含着痛苦的过去。这第二次的曝光，才真正的把自己隐藏的那些岁月给冲印出来。 
　　 
《二次曝光》大概是李玉执导的作品里最接近商业的一部电影，不过这套戏依然在商业挂帅之下坚持了属于自己的风格。它并不是通行的商业电影拍摄手法，大量的留白和空镜表明了导演对艺术的坚持——印象深刻的镜头是最后宋其寻找生父时，来到新疆，下车买杂物，旁边经过一群骆驼。宋其走了过去，摸了摸骆驼，远处，一大群羊风尘滚滚的被赶了过来。这段颇具纪录色彩的镜头，放在一般商业电影里是肯定要被剪掉的，因为它对于剧情的表现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李玉有着这种自我的坚持，所以在她辗转全国各地取景的过程里，一定会保留这种具有当地民俗色彩的镜头。也正是因为这些镜头，才凸显出《二次曝光》不一样的范儿：即便有一个离观众那么远、那么不接地气儿的故事，但观众依然会被当中的这些离我们很近、让我们感觉很接地气儿的镜头给打动。 
　　 
《二次曝光》的演员表里有着冯绍峰、霍思燕、陈冲、梁静等等演员，看之前以为这次是一个群戏，看之后才知道，这次依然是范冰冰的独角戏。所有的角色都是围绕着她而存在的，她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构成了整部电影的主线，所有角色因为她而“活”，也因为她而“死”。电影里呈现了两种形态的宋其，也呈现了两面与宋其真假难分、融为一体的的范冰冰——前一个小时里，是一个自我怀疑、怀疑别人、内心黑暗的宋其，她的偏执和她的疯狂引领着她走向不归路；而后一个小时里，是一个值得同情、柔软弱小却又开始勇敢面对内心的宋其，她带领着观众一并去触碰自己内心那些未曾痊愈的伤口，揭开了故事的真相，也给自己带来了救赎。 
　　 
在看完 《观音山》之后，我曾经感慨过，好演员，终归是要发光的；但只有遇到合适的导演，好演员才能发光。 李玉和范冰冰的组合，在之前的《苹果》和《观音山》已经证明是一组非常奇妙的化学反应——李玉那种自然的拍摄手法、每场戏给出大概情节之后，就让演员自己去发挥甚至组织对白的临场、即兴式拍摄手法，给予了演员一个极大的发挥空间，而这一点对于某些科班出身、习惯按照剧本一丝不苟拍摄的演员而言，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有的演员甚至连怎么走位、怎么转身、转身的时候头要扭多少角度都得事先和导演沟通好；但对于靠着自己闯出一片天的范冰冰而言，李玉的这种自然、随性的拍摄方式，却是一种极大的发挥。这需要演员和导演有着极高的默契度，它一定不会适合所有的演员去这样拍戏；但对于李玉和范冰冰这个组合，这样的拍摄方式却是最佳的。 
　　 
当中的优秀在《苹果》《观音山》里已有先例，体现在《二次曝光》里更为突出：当中宋其与闺蜜争吵这场戏最让观众印象深刻，范冰冰在当中从最开始还没有和霍思燕扮演的闺蜜撕破脸，仅限于言语挑衅，再到闺蜜没有承认奸情，自己的步步紧逼；终于逼得闺蜜开始摊牌，面对闺蜜承认和男朋友上床偷情的事实，她痛心、难受的怒骂争吵，以致于最后彻底疯狂、爆发，亲手勒死闺蜜的杀心，再到疯狂过去，面对尸体的恐惧和懦弱……这场戏里李玉没有规定具体的细节如何开展，全靠范冰冰自己临场发挥，而她又将这场戏演得真实到血淋淋的地步，使得观众大为震撼。 
　　 
在李玉的电影里，范冰冰总是那个“最好的”。《二次曝光》的表现难度比《苹果》《观音山》更大，宋其这个角色的两面就像是前两部角色的融合体，甚至在最后，当宋其终于找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哥哥”之后，李玉还给观众带来了第三面的范冰冰——脱掉长长的假发，满头白色的短发范冰冰所扮演的宋其，以最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了那个逃避已久的爱人，而依偎着眺望大海的那方，是无穷无尽的海市蜃楼。在那一刻，过去的种种就像眼前的幻象一样，真实得伸手可触，却又倍觉虚幻。在我们的生命里，也许有着或多或少的遗憾，那些不能回头的追悔莫及，无法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愈是这样，我却在那一刻突然很羡慕银幕上的宋其。因为她却有着这样的一种二次曝光的“能力”，重新拾回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让遗憾不再遗憾。 
　　 
可是，现实中的我们，也可以二次曝光吗？ 

来源：公元1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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