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香港的奇怪理由
“流行歌曲是另类的街头历史,书写了一个城市空间记忆,而且一代有一代的城市空间,当昨日街头改建又改变,不同的城市空间亦被定格于不同年代的作品。”
文/张坚
2011年年底,香港的地铁站和巴士站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广告,这些广告既没有夺人眼球的照片,也没有夸张的广告语,只是纯粹的底色加上几行显眼的歌词,辅之以一个小小的广告商Logo。最初,没有多少人明白这些广告想表达什么,因为它太简单了,看上去没有一点商业诉求。但几日之后,这些广告成为香港热议的话题——人们拍这些广告牌、与它们合影,然后上传到社交网站。
这些广告牌为什么吸引人,很多人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他们被打动的经历都是类似的:在平凡无奇的街头上看到这些奇怪的广告牌,关注,然后在不经意间被歌词击中,好像自己的个人情感在这城市得到了某种响应——这种响应并不局限于香港。豆瓣上有人发了一张“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五月天《突然好想你》)的图片,马上有人回应,“(在)旺角地铁站么?2月去香港的时候一定要去!”
我知道这首歌!
发布这些广告的是一家名为IKnowThisSong的音乐网站,它创办不久,看上去却极有风格——网站页面是简单的蓝色和黄色,没有一丝累赘。功能说明,也用歌词来表达——“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代表你可以“说出一句词,便可找到歌曲”,“繁星流动/和你同路”表示用户可以“浏览名人和朋友的选择”。
IKnowThisSong负责人“42”说,用歌词作为推广方式的原因并不复杂,“很多创作或者介绍产品的方法,往往倾向于扭曲或者迂回的套路。而我们只不过想直接告诉别人我们在做这个事情,我们做的东西就是让别人听歌的,那为什么不直接选用歌词呢?”IKnowThisSong采用这种推广方式也有现实的商业考量。42说,准备推出广告的时候,恰逢圣诞,他们没有那么多钱,不能像大品牌一样“砸1000万做这个事情”,只能走另类的路线。“那个广告时段,很多客户是用很复杂的方式去做广告,那我们就用很简单的颜色、很简单的歌词,让人们能更好地记住。这个方法成本低,比找明星代言要便宜多了”。
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有最好的效果。人们在记住广告牌的同时,也记住了IKnowThisSong的网址,蜂拥而至的访问量甚至让IKnowThisSong的服务器宕机了。处于测试期的IKnowThisSong马上放出1万个名额,让人们体验网站。对IKnowThisSong而言,这样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他们做的是和音乐相关的服务,而不是简单的卖东西。现在很多人带着好奇心和感情来访问,让这个音乐网站更具温度。
那些广告牌所激发的热情远远超过了42的想象——很多人把这些歌词当作表达态度的工具——当一个姑娘站在写着“因有自信/所以美丽/使我自卑都放低”(郑秀文《终身美丽》)的广告牌下拍照时,人们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后来,IKnowThisSong推出了一个模板工具,访问者只要输入歌词,就能自动生成类似广告牌的图片,可以发送给好友或爱人。
42觉得,香港人比他想象中更支持文字,“这个事情的后创作比我们想象中多,所衍生的广告生命也更长。现在一个广告出来,很多人都能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后创作,这个是我们没有估计到的。很谢谢他们”。
其实不仅仅是香港人对这些玩意感兴趣。2011年最后一天,豆瓣上一个名为“拐弯”的用户用自己搜集的“歌词广告牌”图片创建了一个相册,名为“香港满街的歌词”,很快引起疯狂推荐。对于很多内地人而言,这些出现在香港街头的歌词并不陌生。它们就像一串密码,不经意间就打开了自己的某段情感记忆。
集体记忆中的个人记忆
IKnowThisSong选择歌词是有讲究的,他们并不侧重某个歌星或者某个词作者,因为那样很难取得“共鸣”的效果。如果一些家喻户晓的歌词出现在广告牌上,会更加深入人心。
歌词广告牌投放地点的选择,也有同样的考虑。香港处处皆故事,很多词人创作时会把那些地点带入作品中。歌词出现在广告牌上,最适合安放它们的地方,当然是歌词写到的地点。“站在大丸前/细心看看我的路/再下个车站/到天后当然最好”(Twins《下一站:天后》)的广告牌便出现在铜锣湾地铁站里,“不相信绝望/不感觉到踌躇”(郑伊健《友情岁月》)的广告牌则出现在铜锣湾世贸大厦对面——那里正是郑伊健扮演的“浩南哥”出道的地方,熟悉《古惑仔》的人,看到这两句歌词,大概都会回到自己的青涩年华。42介绍说,在他们投放的100个广告牌里,有二三十个经过这样的特别设计。
有些时候,则是纯粹的小心思,“电话响起了/你要说话了”(王菀之《我真的受伤了》)的广告牌出现在巴士的后面,42解释说,“如果刚好有人开着车在巴士后面看到了这些东西,往往能会心微笑”。
通过各种各样巧妙的设置,人们总是能在这座城市最合适的地方,看到那些触动心弦的词句,而香港,也恍若因为这些处处可见的歌词多了几分人情味。有人在《下一站:天后》的图片后留言:“从这首歌开始真正爱上香港”。如果在香港街头看到这些广告牌,她又有何反应?
42说,人们对这些歌词的反馈,很大程度上是“集体记忆中的个人记忆”,“三十岁时重新听读书时候的歌曲,可能每个人都能记得这首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步的”。接下来,IKnowThisSong会在内地和东南亚城市做同样类型的推广。42说,他希望让本地人来选择该选哪些歌,而不是外来人来做,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明白这座城市想什么,才能明白歌词与这座城市之间的隐秘联系。
香港的另类历史
对香港人而言,歌词是这座城市的另类记忆。正如香港浸会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教授朱耀伟所言:“流行歌曲是另类的街头历史,书写了一个城市空间记忆,而且一代有一代的城市空间,当昨日街头改建又改变,不同的城市空间亦被定格于不同年代的作品。”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一个开端。那时在香港成长的一代,是真正土生土长的一代。香港歌词研究者黄志华说:“当这土生土长的一代执掌创作时,笔下便会不自觉流露‘香港意识’。”《铁塔凌云》、《狮子山下》……处在起飞阶段的香港,歌词铿锵有力,充满信心,这些词作者是真正把香港当作家的。之后,香港进入黄金时代,整座城市高速地城市化,更“软”、更具“都市感”的词作出现了。黄志华说:“大约1985、1986年的时候,香港乐队回潮,这时候的乐队组合如小岛乐队、达明一派,就已经见到‘都市感’。”
另一个重要的节点是2003年,在那之后,香港人突然集体怀旧了,人山人海的黄耀明拿出了《明日之歌》。名为“明日”,却都是“昨日”的歌曲,几十年前流行一时的《狮子山下》、《翡翠剧场》被拿出来重新演绎,一直向前看的香港难得地回过头来打量自己的历史了。几年之后,另一首怀旧的歌曲《喜帖街》大红,“就似这一区曾经称得上美满甲天下/但霎眼全街的单位快要住满乌鸦”,香港人守望本土记忆的心态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黄志华说,这些不同年代的流行曲之所以值得再三咀嚼,很大原因在于歌词,“中国文化重视文字……既然如此,华语流行曲的曲词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自然都要讲究得多”,而粤语对于歌词创作,也有另一面价值,香港填词人周耀辉曾说:“我觉得用国语写歌词,倾向是写一篇散文;如果用广东话填歌词,它的诗意较强,文字较割裂,意念和意象也比较跳跃。”
42也认同华语流行曲中的歌词魅力,他说,如果把英文歌词放在纽约和伦敦的街头,未必会有华语歌词放在香港的这种效果,“它们(中文歌词)的魅力在于,几个词就可以代表一个故事,或者几个故事,这种效果比英文是好很多的”。
来源: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