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遇上西雅图》:挠现实主义之痒
《北京遇上西雅图》成为目前一部当红的公映作品,连续数周的热映伴随着大众对之的热议,已经可以说这是一部以小搏大的成功作品了。票房上超过两亿大关,甚至可以预见的三到五亿的未来票房,对于投资不到3000万的电影来说,这当然是利润上的胜利;口碑上也取得了近来爱情片中好评最多的成绩,引发的社会话题亦在公映时不断发酵,热议的范畴当然也包括同时也引发的吐槽,针对诸如“小三”话题、爱情权利、价值观不正确等等,也在这一波的观影大潮中无法被忽视。
电影需要价值观正确吗?
如果非要在文艺作品找到道德上可以学习的榜样,这样的审美并非有错,而是对不起我们原本应该丰满多元的艺术欣赏。太多文艺作品中的观念、观点所谓的不正确了,不提及遥远的卡夫卡、基耶斯洛夫斯基,就说说近年国际上诺贝尔文学奖的V.S.奈保尔、赫塔·米勒,以及国际三大电影节上获奖的金基德、达内兄弟、迈克尔·哈内克,他们的作品又有几个称得上三观正确呢,他们甚至连政治正确都不放在眼里。艺术就是艺术。
遗憾的是,对于书籍、电影甚至音乐,我们自己都有了令人惊奇的自我审查能力。比如一个MV行为过火,我们也会想这是否可以登上大雅之堂,一部电影、小说,里面的故事是否正面并有积极的教育意义。换句话说,这种基于整体内部的自我审查,跟陈凯歌在《梅兰芳》中表现过的纸枷锁是一个意思,即便没人要求你、束缚你,你也要为自己找一个“制度”和框架来奴役你自己。
当我们讨论《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三观是否正确时,总是想到它是否会教唆少女去大胆地当小三,会想到这种只要长得美就可以要爱有爱、要钱有钱等等所谓不正确的导向,有可能带来的弊端。不可否认的是,的确存在有人因为看了这样一部围绕小三的爱情和生命历程展开的故事,而去为自己做小三找足了借口,甚至会模仿和以“文佳佳”为榜样,傍大款,去美国消费,花大把的钱铺张在奢侈品上……但这跟“教唆”一点关系没有,是不同的人的不同智商问题。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倘若你给他看了表现监狱的电影,他也会向往里面的生活吗?更别说还有凶杀、吸血鬼、虐恋等各种重口味的类型片,你让观众还怎么活呢?
与其说为孱弱的人提供模仿品,不如说放大了文艺作品的教化意义,不管是道德的,还是人性的,电影能促使我们真的发生改变的实在太少了,否则这个世界仅放点比尔·盖茨、奥巴马的传记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接地气,但也只是挠痒痒式的逼近现实
认真说一下《北京遇上西雅图》,其实无论是小三,还是同性恋借精生子,都并非本片主题,它们仅是一部电影要表现自己主题时,所使用的道具和办法。《北京遇上西雅图》更多的是在励志层面展开叙事,无论是在美国工作生活接连遇到障碍的吴秀波扮演的医生Frank,还是从一身公主病来到美国又不得不自己成长的文佳佳,他们都是在自己的生命中遇到了问题,要做出抉择,不妥协,不气馁,生命在继续,就只能自己应变。
《北京遇上西雅图》虽然整体难逃俗套的故事,甚至其逻辑关系也过于铺陈简单,但这样一部电影并没有犯华语片常见的凌空蹈虚、胡编乱造的通病,而是将每一个人物的生命都接通了现实的血脉。不浮躁,更非为了情节需要而捏造出来几个单薄人物来草草了事,从北京到西雅图,从国内名医到家庭主夫,从任劳任怨到受伤但无畏的体面男人,从任性娇惯奢侈的小三,到自我升华的单身母亲,主人公将励志这种烂俗的主题,用血肉故事打造成了招招吸引眼球又置于生活本质的故事。
于是,最终经历一番成长的波折大团圆结局是个必然,他们在电影里展露出的问题都得以结局了。这当然是编导对生命的一种理解,倘若要我说,实际上文佳佳主动摆脱了小三命运,用自食其力的方式终结了一种被圈养的生活,这也只是凡庸生活的另一个开端。
还有,爱情的这个主题,也非想在什么时候要什么样,就能水到渠成遇到什么样的,北京可以遇上西雅图,如果不操心钱的问题的话,但你想从富商身边带着孩子轻易离去,还要遇上一个体面通情达理的大叔,你说世上的美事怎么就如此眷恋你一个人?尽管编导给这种结合以充分的铺垫,譬如Frank的女儿也非常喜欢文佳佳,以及Frank在美国可以重新就业,看似扫清了障碍,其实是无视主人公日后更为叵测的异国生活。比如二人结合后各自的孩子如何交流,富商前夫怎么处理自己的孩子,被带走且要叫别的男人爸爸,Frank在美国刚刚立脚的生活,使这二人将来无论选择在中国还是在美国都成了一种煎熬……
当然,这已经是影片之外的题外话了,也就是说,故事在两人意外重逢迎来一段崭新开始之时戛然而止了。但面对美好的大团圆,我们知道,那些呈现出来的一派乐观只是眼前的、封闭的,编导无法提供一个开放式的空间给观众以思考,生命的残败本质就这样再次被人为地美化了。作为一部商业片无法避免的是拈轻怕重和让自己的主人公随时都可以脱离人群,用运气、机遇和巧合来成全主人公的无所不能。口碑空前好的《北京遇上西雅图》亦不例外。所谓用社会焦点和争议事件逼近现实主义,也只是创作上的一句口号,或者是善意影评人的美好愿景,她仅仅是挠了现实主义之痒,而对真正的现实问题当然不会提供答案和出口。
“交口”电影我们还能信任吗?
对于观众来说,喜欢和不喜欢这样一部电影都不意外,喜欢自然是接地气、逻辑合理、情节衔接圆润、爱情主题鲜明、人物形象丰满等等,不喜欢的原因可以是价值观问题,以及过于矫情和针对汤唯的个人兴趣等等。这些对于一部公映的电影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热议,只是在最初观看时,我以为这部电影会引发一些社会讨论的话题并未展开,比如同性恋借精怀孕、赴美生子、国外不承认国内医师资格证等等,都在小三是否能赢得幸福的烂俗讨论中被淹没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热议一部电影,正是成熟社会的一种文明表现,这总比我们对欺骗消费者、做假新闻吸引观众,或者制造导向性舆论诋毁某品牌等行为的谩骂和反抗靠谱多了,前者是对“正义”的充分讨论,而后者并不能帮助有过失的主体改过,甚至还会制造新一轮的乌烟瘴气。
说到对电影的讨论,看上去《北京遇上西雅图》也算是一部被“交口”的电影,只是你若细心则会发现,这种赞美大多来自自发观影的观众,而非此前活跃的影评人。在我看来,尽管这种诞生于群众的口碑并不能成为艺术质量的保证,但至少纯正和善意多了。眼下的状况是,影评人已经沦为无底线、少原则的记名投赞同票的一种职业性打高分、唱赞歌的工种,他们要在红包和宣传费中赚得自己的衣食住行,甚至还要以此来作为自己发达的淘金桶。悲剧并非是这世上有了一群为电影宣传卖力吆喝的人群,而是他们的大多数并没有审美才能,甚至关于美他们缺少必要的审视能力和发现能力,只能千篇一律地简单化和无智化赞美。当上枪手的很多影评人只有肉麻和单调,而无法在自己的审评和解读中充满想象力和发现美的能力乃至可以创造美。这才是丑陋的真相。
《北京遇上西雅图》在人群中形成“交口”,最大的原因是她用乐观积极的剧情,向人们展示一个关于爱情和生命的跳跃性故事,人们既没有将之当成老套虚幻的爱情片,又不乏将轻松娱乐贯穿观影过程。要说教化意义,我倒是觉得《北京遇上西雅图》可以成为文艺片的一种突破模式。如果说《小武》《盲山》《铁西区》这种文艺片算作一种典范的话,不能否认的是它们的成功只是与现实平行的一种小众艺术,无法与更广泛的大众形成有效对话,关起门来最后只能成为电影史的一页或者文艺青年的心头好。而像《北京遇上西雅图》这种首先形式感完整、情节喜闻乐见又不乏真相披露的作品,才有可能聚焦社会成为新一轮话题性作品,并有效冲击了观众对中国奇幻式大片的单一依赖。对于现实生活的展露和深入式挖掘,并可以撞击当代人心灵防线的作品,我们应该期待更多的像《北京遇上西雅图》这样的文艺片。
来源:《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