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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熟悉的张艺谋

时间:2013年06月03日 ⁄ 分类: 娱乐八卦 评论:0

首先来读一段文字:

这一带,是中华先祖轩辕帝耕耘征战之地,是民族的摇篮。在这里拍片,大约总要想很多的。

我想表现天之高远,想表现地之沉厚;想表现黄河之水一泻千里,想表现民族精神自强不息;想表现人们从原始的蒙昧中焕发而出的呐喊和力量,想表现从贫脊的黄土中生发而出的荡气回肠的歌声;想表现人的命运,想表现人的感情——爱、恨、强悍、脆弱、愚昧和善良中光明的渴望和追求……

“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回。”

是拨地而起的高亢悠扬的信天游,是刀砍斧剁般的沟沟壑壑;是蹬踏而来的腰鼓,是静静流淌的叹息的黄河。

不求清淡而取浓郁,不求变化而取单纯。

庄子说:“既雕既琢,复归于朴。”

“思瞻者善敷,才核者善删。”画面中,坚决排斥可有可无之物,强调简炼,强调大块的厚重感。

电影是动的艺术,但电影摄影未必只有“动”这一种手法。“山之厚处即深处,水之静时即动时。”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是的,这段文字的作者名字叫张艺谋。这是30年前,他作为摄影师拍摄陈凯歌的《黄土地》时所写下的创作笔记。因为张艺谋前期的作品大多背景在农村,以及他几乎根深蒂固的公众形象,很多人并不知道,或者已经忘记了,张艺谋其实曾是个古典文学修养很深厚的艺术和理想青年,他当年和陈凯歌初期相当默契,甚至感情深厚的合作,并非仅仅因为电影技术方面的契合,还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古典艺术的修养,以及对艺术、家国共同的追求和深情。

还有一段文字可能更让新一代的电影迷更感意外。《黄土地》的结尾是一场最为重要的戏,八路军干部顾青去而复回,寻找想要叛离这片土地的年青人,他看到的一场大旱,无数瘦骨嶙峋的中国农民,跪在龟裂的土地上向龙王爷求雨,这是一个衰老文明的抗争,场面近乎于悲壮。张艺谋后来在笔记中写道:“我一边拍,一边流泪,所有人都很激动,为这片贫瘠的土地,蕴含着这么顽强的生命而感动”。

你能够把这位为自己拍摄的画面的寓意而流泪的年轻摄影师,和今天被传说有七个孩子的“国师”联系在一起吗?

1985年《黄土地》震惊世界之后,陈凯歌为张艺谋所写的一篇《秦国人》,以及近年来张艺谋、陈凯歌等第五代电影人在北影的老师之一倪震所写的《第五代电影前史》中,都颇为真实而细致的描绘了青年张艺谋的种种个性和生活细节。

比如在十年前还广为人知的张艺谋卖血买相机的故事,在国家恢复高考前张艺谋是一个工人,但从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艺谋”这一件事上可以看出他的追求,张艺谋本来想成为一个画家,但后来有机会看到一幅列维坦的真迹,大师不可企及的技艺让他彻底断绝了在绘画上出人头地的愿望,而转向于摄影。

陈凯歌在文章中写道:“后来,他卖了血。用自己的血换一台相机,不犯什么法。相机有个套子,是他没成亲的媳妇做的,外面是劳动布,里面裹着棉花。后来,他成了摄影系的学生和专业摄影师,也没有用过比他自己的“海鸥”更好的相机。他觉得“海鸥”不错,可以拍出很像样的相片。相机的好坏不是最重要的。”

倪震则写到他买来相机后的辛苦,“借来文化革命前出版的摄影艺术知识读物,张艺谋埋头苦读,但是借书到期了要还人家,‘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张艺谋用手抄的方法,工工整整的把书一字一句完完整整的抄了下来,加上图表和图例,照画不误。从这时开始他就养成了白天上工,整夜抄书和放大照片的工作习惯。

为了拍风景,张艺谋曾经十一次上华山。从咸阳到华山,要走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中间要经过西安、孟源、华阳县,再坐车直达华山。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在山上只能停留几个小时。张艺谋十一次登临华山,都是用的星期六晚上到星期一清晨之间有限的48小时,因为他不能缺勤,更不敢请假。经过四年的痴迷狂热,反复尝试,在极端简陋的条件下学习冲洗扩印,他在黑白照相上已经达到了使专业摄影师也为之吃惊的水平。”

而最让我感动的是其中的一个小故事。1982年北京电影学院毕业,本身就拥有北京户口,而且父母属于高干或老艺术家的陈凯歌、田壮壮等人顺利分配到了北京的电影厂,而张艺谋、张军钊、肖风、何群、陶经等出身一般或差的同学则被“发配”到没人想去的广西电影厂,在那个户口力量极为强大的年代这几乎给几个人的艺术生命宣判了死刑,几个人无力改变结果,决定抱团在一起,争取搞出些惊天动地的作品出来。(后来也确实做到了,拍出了惊世骇俗的《一个和八个》,但在当时的情况则是相当悲壮的)

当时是第五代电影人领袖、也非常欣赏张艺谋的田壮壮劝他不要去广西,并说会让自己的母亲帮忙给他找一个指标。田壮壮的父母是30年代就去了延安的老艺术家田方和于蓝,田方于1974年死于文革的折磨,于蓝肯帮忙的话,留京的希望很大。想想即使是二三十年后,一个北京户口也会让《立春》中的王彩玲这样的文艺青年去黑市上偷偷交易,但当时的张艺谋“半天没说话,用他那一贯的沉默对着田壮壮,末了挤出一名话:‘替我谢谢你母亲,让她费心了。我还是决定去,哥们之间说了不算数,不仗义。’”

至少在倪震的文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条坦诚质朴坚毅的陕西汉子。

陈凯歌是个具有很高文学修养的人,他所写的《少年凯歌》在我看来,其价值远胜于诗人北岛所写的同时代同背景的回忆录《城门开》,在著名的《秦国人》一篇文章中,流传最广的是结尾的这段话:“我常和艺谋开玩笑地说,他长得像一尊秦兵马俑,假如我们拍摄一部贯通古今的荒诞派电影,从一尊放置在咸阳古道上俑人的大远景缓推成中近景,随即叠化成艺谋的脸,那么,它和他会是极相似的。或许因为艺谋是真正秦人的后代。”

1988年,张艺谋初执导筒的《红高粱》获得柏林金熊奖,但张艺谋自称却开始了一段非常狼狈的日子。他和妻子离婚,并在第二年以主演的身份和巩俐一起参演了一部叫《古今大战秦俑情》的电影,在这部穿越的电影中,张艺谋饰演秦始皇身边的一位秦国卫士,被始皇封入兵马俑,两千年后这尊兵马俑重新复活。多么有趣,陈凯歌笔下的深情调侃居然成为一个电影故事的蓝本,而且在同一个男主角的身上得到了实现。是真的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李碧华、程小东他们当时也读到了这篇著名的文章?有喜欢八卦的记者,下次有机会时不妨问一下当事人。

而之后的张艺谋,就是公众最熟悉的那个张艺谋了。那个在国际上屡屡获奖也屡屡引发争议的张艺谋,那个因为拍摄了《英雄》而一夜之间遭到全国知识分子口诛笔伐的张艺谋,那个把从前发生在农村的情欲故事搬进遍地黄金的皇宫大院的张艺谋,那个因为执导了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而被冠以“国师”之名的张艺谋,那个和炒作大师张伟平一起亲密合作,创造一个个商业成功的张艺谋,当然,还有今天被爆是“葫芦娃之父”并遭到否认,以及和视频网站签约的张艺谋。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人们关注的,谈论的,永远是后面的那个张艺谋。

在陈凯歌和倪震的笔下,这个叫张艺谋的青年是可以与很多美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质朴、正直、刻苦、义气、深情、爱国……不过,在今天的这个时代里,这都是些毫不重要,也引不起人们兴趣的东西。

在倪震的《第五代电影前史》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1993年2月28日,在离北京城区十几公里的北郊朱辛庄,聚集了一批风尘仆仆的电影人,他们是1982年毕业的校友,今天如约回到朱辛庄北京电影学院的旧址,来作一次十年后的团聚。“第五代”回到了他们的发源地。

陈凯歌站到讲桌前,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遥想当年 朱辛庄内

一百五十三同学

少年无忌 十足狂妄

评点今古 奋发向上

欲与前人争短长

十年过去 世称"五代"

小有气象 而今相聚

白发有添 豪情无减

一笑仍然是童颜

热爱艺术 忠实生命

再干十年 还要再开风气先

决不食言

在二十年后,我们再看这段慷慨的陈辞,特别是“再干十年 还要再开风气先”一句,会是什么感受呢?

最后以朋友的一句话结束,这是他读野夫的《尘世挽歌》后的感想:我们的父辈爷辈,经历坎坷与残忍,苦难发酵为传奇;我们在平安幸福中打滚,收获最多的是无聊。

也许,这句话不仅适合生于这个富足时代的我们,也许更适合半途进入这个富足时代的曾经的理想青年们。


作者:李小飞

来源: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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