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于失去的小凯
老九打电话给我,说叶小凯走了,永远没了。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心里只觉得很讨厌,讨厌他跟我这么讲,讨厌他是带着哭腔的,讨厌他把这样一件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我他妈都还有几篇稿子他没结稿费呢,怎么就去了呢?!不可以!肯定是玩笑!所以我跟老九说:“我不知道对这件事要怎么反应,我先挂了!”
记得六年前的一个下午,云飞扬也同样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告诉我卡夫卡.陆走了。
然后,我站在茶园门口,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今天一天都是暗沉沉的,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穿了黑衣服的缘故,人不能穿黑色,一穿就会出事!但我还是不信,我猜想那只是一个恶毒的玩笑,所以我打电话给其它人,我要证实,证实这只是个玩笑!明明昨天,小凯还在微信朋友圈得瑟他练射击,拍了许多椰林树影、水清沙白的照片放上来,那天蓝得跟玻璃杯底一样。明明去塞班岛是我们给他出的主意,告诉他那里阳光明媚,风景和气候一样好,可以观赏很多沙滩泳装美女;然后他讲要去潜水,我劝他别去,嘲笑他细弱的身体,告诉他那是“健美大资”们玩的游戏。他居然没有听,他居然去了,他居然选择在异国的海底松开了灵魂。
叶小凯,你他妈就是个大笨蛋!
我混“我爱电影”论坛的时候,就认得了叶小凯,他当时在那里放了一篇小资味很浓的文章,唤作《那些流逝的忧伤》,被版主加了精;后来我就学他,每次写电影观后感都会把标题编成“那些XXXX”,有一次他就私信跟我说:“你这个文章写得真好,深得我心!”当时我就心想:这个人真蠢,我明明就是抄的他嘛!于是,那个蠢蠢的叶小凯跟我有了来往,那时候我性情暴躁,谁都不放在眼里,跟这个吵跟那个闹。就在叶小凯去塞班岛之前,我们聊Q时还讲起,我说:“我当初跟谁都吵架,也肯定骂过你,你看你不都原谅我了?”他说:“有吗?我好像不记得了。”然后我们两人都努力回忆了一下,果然没有。在我最阴晴不定、目中无人的幼稚期,他真的没有跟我红过一次脸,永远都是温柔的,保持正常而亲切的态度。
叶小凯是个好人,不是他如今去了我才这样讲,因为他就是!这世上,我碰到的好人不算多,坏人也不算少,但我很清楚,他是个底限太高的人,总怕自己做得不对,凡事都要问问良心。在去北京见他之前,他便什么都跟我讲,他拒绝的女人们,他纠结于爱情的困境时那些狼狈,他的失去,他在宋庄拍纪录片时的豪情壮志,他想跟我一起弄个舞台剧时的兴奋。他几乎从来没在我面前掩饰过什么,屌丝也好,矫情也罢,他统统交付给我,仿佛把我看成一个宽容到极限的人,完全无视我刁钻操蛋的本性。他是有才华的,随便捏两个橡皮泥,也能拍出个小故事来;他也是一作到死的文艺青年,写出来的小说弥漫着一股村上春树味儿。他一个人在北京打拼,收留同来北漂的人,为朋友或室友的一些麻烦而深感不安,我总劝他说:“甭理丫们,自私一点好了!”他努力点头,事后却总是宁愿吃亏。
叶小凯不喜欢人家叫他“凯妈”或者“凯姐”,我们却总是一个劲儿怂恿他出柜,他每次都急得跳脚,跟我们强调他的“直男本色”。偏偏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损友就爱拿他取乐,总觉得这么温良的一个人,就算发脾气也根本伤不到我们半分,所以尽情调侃他呗!哪怕小凯真生了气,退了群,事后讲两句,他也总会乐颠颠地回来。
去北京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叶小凯,一个比我想像中矮瘦的文艺青年,穿得很精致,很少讲话,需要人家在旁边不停暖场。其实当时是我第一次来北京,怕到时没人接,第一个就想到要依靠小凯,于是叫他来接,他永远都不会推托。哪怕每次去北京其实我都有人接送,但我总觉得跟小凯先讲好就有安全感,我不信任别人,但无端地就信任一个没见过面的网友。还记得第一次跟小凯吃饭,是冬天,小凯坐在角落里,说话慢吞吞的,后来老九还跟我说:“今天小凯算是讲话多的。”那天的饭吃得很温暖,我和阿五、小凯他们坐地铁回去,小凯在喧闹的车厢里讲话都是轻声的,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但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钢硬的。一个不够钢硬的人,又怎能单凭一已之力,在北京买了单身公寓,努力去经营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小凯经历得其实比我要多;他总是说“大作家,将来你移民了可别忘了带我出去呀”,我老笑他“没本事”,但心里明白,他的本事不爱外露,他有他的生存法则,也许笨拙,但很给力!
每次我出新书,叶小凯都会为我增补百度百科上的资料,他跟我说我这辈子的百科信息更新他全包了!小凯,你他妈还真是说话不算数!每次他跟我约稿,结稿费的时候都不掺水份,所以给的钱特别多,多到让我意外。事后我甚至私下跟他讲:“你自己不好拿一点提成?按行价给我们结不就好了?”他却回答:“我也想,但总觉得对不起大家,还是这样结比较好。”有一次,他也来问我:“你说我要不要也拿点回扣呢?”我告诉他完全可以;但没过几天,他还是告诉我:“我依旧按原价给大家结了,要不然心里老堵得慌。”他就是这么“愚蠢”,要他做一点点坏事都不可能,那些“邪恶”的小能量都只是发泄在微博或朋友圈里。结算稿费这回事,他从来都比我这个作者还急,总是主动跑来问我有没有拿到钱了。
小凯,你做人何必要如此认真?人人都在追求享受,你却还要专门为别人负责,你是不是傻?!
记得我第二次去北京的时候,小凯的嘴巴刚做完手术,知道我要来,他连夜坐飞机从广东赶回北京,雨不亭主局吃饭。我看着小凯吃东西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滑稽,就说他“吃软饭”,他愿意当成一个“笑料”摆出来,只要大伙儿能开心。后来一群人簋街聚会的时候,席间都在不停调侃他嘴巴里缝针的事儿,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很坦然,我当时便直觉他是享受被大伙儿热哄哄地围住,友情也许在很多人的生命里并没有占很多份量,但叶小凯却是极重视的,他肯定做不到“沉迷于寂寞”那么无聊的事!
我安置了自己的单身公寓时组织聚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小凯,当时我还嫌来的朋友太多挤不下,所以巴望着他别来。结果他还是来了,和阿正一起来的。那时他在壮身,也胖了不少,我们几个人坐在地板上聊到凌晨三、四点。叶小凯和李花花轮番讲鬼故事,小凯说自己好怕鬼的,却贱兮兮地说了不少亲友那里传来的诡异事件。次日清晨,我从沙发上醒来,就看到小凯一个人把我的电脑椅搬到阳台上,坐在那里边晒太阳边拿手机打飞机,我知道他是在等看楼下露台上那只懒到家的松狮;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舒闲的小凯,我心里涌出了一股幸福的感觉,我愿意有这样一位友人能陪住我,每天早上都喝我煮的咖啡,和我一起呼吸清新空气,迎接好的或坏的每一天。
小凯总说我是“知心人”,能体贴他的心情,所以他有郁结的时候爱私下找我倾诉,我宽慰他的同时觉得又气又好笑,哪怕他因工作时碰上不顺心的事儿而撂下无数狠话,我都知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回过头来该怎么行善还是怎么行善,“以德报怨”几乎是他的一个标签。记得有一次水格约他吃饭,后来水格忘了这事儿,他一个人在水格的办公室等了一下午,最后默默走了,都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跟我解释说:“人家太忙,这也正常。”小凯,你他妈就是个笨蛋大好人!
去塞班之前,小凯跟我在Q上聊天,他说他要好好享受这一次的假期,又讲到“听说前几天那边还淹死了一个游客”,我发了个白他一眼的表情,因觉得他骨子里的悲壮主义情绪都是多余的。后来想起来,他曾经很认真地跟我讲过,他是罹患固疾的,也许随时会去。但是小凯,你怎能这样去?!不是应该在那边泡完沙滩美女,回来后去到健身房狠狠消耗掉荷尔蒙,在朋友圈里展示性压抑展示一百年之后再去?!
小凯我知道你对自己的人生是有完整规划的,你想结婚,想挣钱,要不然不会跟着暖暖去买理财;你还打算在老家再买一套房子,但同时还心怀移民的梦想。你很清醒,对大环境有独立而准确的认识;你会焦虑,这种焦虑搞得你气场总是很忧郁。可是说实话,我觉得在塞班岛的最初两天,是我看到过的你至今最快乐的时光,你那么悠闲,那么期待,那么得瑟,那么逍遥!我想也许海岛上咸咸的阳光能把你晒成一个乐安天命的青年,从此放下背负,无惧挫折。
今晚,我拿出小凯赠我的那套樱花图案的陶制酒具独饮,对着那只也是小凯赠给我的招财猫。清酒的甜苦味道直冲脑门,又想起你跟我说过:“抽烟不要紧,酒会伤神经,要节制。”你看看,你留给我那么多东西,你知道我是靠码字维生的,所以想尽办法跟我约稿,以保证我有收入。我却什么都没能给你,除了一堆专供调侃你用的冷笑话!
最残酷的是,我他妈还得一个个给你我共同的友人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出事了!然后我听见电话那头的雨不亭不停骂娘,阿正几乎没办法讲话,李花花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在追问甚至质问我:“开玩笑吧?到底是不是真的?!”
小凯,我只能说,你他妈这次玩笑开大了!
如果天堂里真有幸福,那么小凯你已经触及它了。如果人世间的苦难已经让你无法承受,那么你现在终于摆脱了。我希望那片宁静的海,可以托起关于你的传奇;如果死亡终将抵达,那么我们也必须接受,在此致所有失去了小凯的朋友;你的故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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