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所在的散打班由于距离较远，
　　每天往返上课在路上的时间就要两个小时。
 
　　就这样经历了几个月的通勤，
　　学期结束后，
　　在寻找新场地搞体育时，
　　我非常极端地选择了一个离住处步行只需一分钟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一家跆拳道馆。
　
　　第一天去上课，
　　道馆吕教练接待了我。

　　上课前，

　　吕教练：以前有没有基础啊。
　　我：没有。
　　吕教练：为什么想来练跆拳道啊。
　　我：减肥。
　　吕教练：减肥少吃点不行吗。
　　我：不行。
　　吕教练：对跆拳道有没有什么了解啊。
　　我：没有。
　　吕教练：那你干嘛来报名。
　　我：近。
　　吕教练： ……你行。是这样。如果是零基础的话呢，你最开始就是白带，要跟白带班一起上课。白带班里都是幼儿园小朋友或者是小学生。
　　我：这名字也太难听了。有没有别的带。
　　吕教练：还有黄带绿带蓝带红带黑带。
　　我：我上课能不能直接选黑带。
　　吕教练：你出家能不能直接当方丈。
　　我：什么意思。
　　吕教练：你说什么意思。
　　我：你是方丈呗。
　　吕教练：我是你班主任。

　　换好道馆发的统一制服后，
　　我跟随吕教练进教室上课。
　
　　吕教练：同学们，欢迎一下我们道馆来的新成员。

　　全体幼儿园小朋友一起给我鞠了个躬。
　　齐声道：教~ 练~ 好嗷~

　　吕教练：教什么练啊。这是师妹。

　　前排一个小孩震惊地从地面慢慢抬起头看向我，
　　喃喃道：好大一只师妹……

　　我：年轻人，注意你的用词。

　　准备动作做完后，

　　吕教练：好。今天有新同学加入，上课之前先复习一下跆拳道道义。跆拳道五大精神，礼仪、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礼仪是什么意思谁来回答一下。

　　一个小孩：礼仪就是有礼貌~

　　吕教练：对谁有礼貌？

　　小孩：对谁都有礼貌~

　　吕教练：我问你对谁啊？

　　小孩：对~谁~

　　吕教练：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然后叫了一个在举手的小学生：你说。
　
　　小学生：对家长对老师对长辈对同学。

　　吕教练：对植物要不要有礼貌。

　　小学生：要。

　　吕教练：我今天晚上上课之前看见你在外面爬树。爬树有礼貌吗？

　　小学生：没有。

　　吕教练：下次不要让我在树上看见你。

　　然后转向全班：或者你们任何人！放学不早点过来上课，没事就在那里爬树！每次晚上来上课，走到门口，我一看树上，都是你们。烦都烦死了！烦不烦？！
　
　　全体：烦~

　　吕教练：好。爬树的事情我就说这最后一次。百折不屈什么意思。

　　小孩：百折不屈就是要坚~强~

　　吕教练：怎么个坚强啊？

　　小孩：不~知~道~

　　吕教练：没有人知道吗？

　　场下静默。

　　吕教练：那我提示一下。比如说，教练让你踢一个横踢，踢了一百次，还是踢不好。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继续静默。

　　吕教练：为什么没有人回答。

　　一个小孩颤颤地站起来了。

　　吕教练：你来说。

　　小孩犹豫了一下，悲壮道：就是，百折不屈就是，横踢如果踢不好，踢了一百次，把腿踢折了也不能屈服。

　　吕教练扶着墙站了一会，

　　转回一看：你是干嘛啦……喔你是认真的喔……干嘛含着眼泪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没有人叫你把腿踢折啦！我平时有说你横踢很差吗？

　　转向全体：好了好了。你记得百折不屈就是要顽强就好了。顽强，好不好？所有人起立。开始上课吧。白带班的，蹲起踢腿，蹲下，起立，弹腿，五十下，开始。

　　然后对我道：教一下你最基础的前踢。右腿格斗式准备。像我这样，站好。

　　站好。

　　吕教练：前踢呢，要先把后面这条腿提到前面来，抬膝盖到腰带位置，这样，然后保持大腿不动，向前放松地弹小腿。踢完之后，收，先收小腿，然后再落地。

　　按照示范分解动作前踢一次。

　　吕教练：对。就按照这个步骤，左右两边各二十下，找找感觉。

　　训练过程中。

　　吕教练：膝盖能不能抬高点啦。你踢那么低你是要跟狗打架啦。
　　吕教练：踢腿的时候上半身给我稳住，挺直不能动！你干什么啊，一腿出去你给我踢个Wave出来你好销魂哦。
　　吕教练：为什么这么慢啦。快点啦。能不能有点爆发力啦。你是在练跆拳道还是在跳广场舞啦。
　　吕教练：踢出去给我定住啊，定腿高度不能低于腰带。支撑腿站稳了。想不想减肥啊。想减肥就把腿给我抬高点啦。
　　吕教练：上课精神一点紧张一点。别老是那么休闲。一样的道服，穿在别人身上是搞体育的，穿在你身上就像蒸桑拿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

　　吕教练：你是哪里人啊。
　　我：东北的。
　　吕教练：喔。难怪那么大颗。

　　我： ……你解释一下什么是大颗。

　　吕教练：人要论个。球要论颗。

　　我：老师你的实战经验一定很丰富。
　　吕教练：你怎么知道。
　　我：从你的气质上来看，揍你的人想必很多。

　　吕教练：讨厌啦。我很胆小的。东北我去过一次喔。好可怕的。
　　我：你什么时候去的。
　　吕教练：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打比赛是在吉林。东北的人都好大只喔。你们那里打车的习惯也很奇怪，司机不会只拉你一个人，路上还会顺便拉陌生的人拼车。每次上来的陌生人，都好大只喔，我好怕怕！真的都好大只。

　　我白了他一眼。

　　吕教练：而且还是女的。

　　我白了他两眼。

　　吕教练：秀一句东北话给你听好不好。
　　我：不好。
　　吕教练马上带着一股广东味儿说：不要扯蛋了啦，你拉倒了啦。

　　我：老师，你们这儿还有别的教练吗。
　　吕教练：干嘛，对我有意见啊。
　　我：没有。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你这样的人。
　　吕教练：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
　　一个穿道服的男青年从我们面前路过，
　　并在路过的瞬间侧头望了我们一眼。

　　在这一眼的过程里，
　　我发现这位男青年的眉骨和眼睛非常漂亮。

　　我顿时精神了：刚那人也是你们这儿的老师吗。
　　吕教练：那个是黎教练。
　　我：能不能介绍认识一下。
　　吕教练：你想让他带你啊。
　　我：行不行。
　　吕教练：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
　　吕教练：你这女人真是太不识货了。全道馆你吕教练我可是最受学生欢迎的。黎教练如果不是长得好看，根本不会有人上他的课。
　　我：长得好看是最重要的。
　　吕教练：你这样讲我真的有点受伤耶。告诉你，我这个人你别看我第一眼很丑。看时间长了，你会发现更丑。

　　课间休息结束后，
　　吕教练把我移交给了黎教练。
　
　　吕教练：前踢和下劈我都教过了。你可以教教她横踢。

　　然后凑近我说：年轻人有的时候就是不听前人的警告，错误一定要自己犯过才能体会到教训。

　　然后一甩头发走了。

　　和黎教练互相行礼后，
　　开始上课。

　　黎教练先示范了一下横踢动作。
　　然后分解示范说：横踢的分解动作，是这样。先正身提膝，到腰带位置，小腿要夹紧，然后同时转支撑脚和腰胯，转侧身，小腿和膝盖抬平，和上半身成九十度，与地面平行。你先不用踢，就做一下这个提膝转胯到小腿侧身抬平的动作。试一下。

　　照做。

　　黎教练：上半身不要往后倒，腿侧抬到腰带位置，和身体是垂直的。

　　我：老师，不是我不垂直，我抬到这已经是极限了，腰上有赘肉的阻挡。

　　黎教练摸了摸自己的腰，
　　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吕教练在三米之外说：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里，你是一棵succulent。

　　我：什么意思。

　　黎教练：多肉植物。

　　我： ……妈的。

　　黎教练：什么意思。

　　我： ……没什么……总之，老师，这个动作我确实做不到标准。

　　黎教练：你抬不高是因为大腿和腰部肌肉力量不够。

　　我：对。是这样。不是因为胖。

　　黎教练：所以，最主要的是先把腿部肌肉爆发力锻炼出来。

　　我：对。

　　黎教练：原地双腿抱膝跳六十个。三分钟内做完。开始。

　　我： ……

　　做到第四十个的时候。

　　我： ……老……老师，你再……你再考虑一下……我觉得，应该是胖的问题……

　　黎教练：不要跪着。站起来。还有二十个，坚持，跳完了我们就做别的。好不好？

　　我：只要不是做这个……什么都行。

　　黎教练眼神温柔：好。

　　我强爬起来要死不活地跳到六十个。

　　跳完之后，

　　黎教练：做完了？

　　我点头：嗯。

　　黎教练：很好。做完了我们换别的。

　　我：好的！

　　黎教练：单腿抱膝跳三十个，开始。

　　远处的吕教练：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白了他一眼。

　　吕教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跳到一半。

　　我：老师，落地的时候脚好痛。
　
　　黎教练：因为原来是双脚。现在是单脚。质量不变的情况下，受力面积减少了一半。压强变大一倍。所以会痛。

　　我们对视了五秒左右。

　　我：……老师你是认真的？

　　黎教练：不然是为什么。继续。

　　跳完之后，
　　歇好气儿，

　　黎教练：现在再试一下横踢快速提膝转胯的动作。

　　照做一遍。

　　黎教练：很好。速度快多了。速度快了，靠惯性才能把腿抬高到标准位置。你现在可以试一下踢。
　　然后举一个腿靶。

　　黎教练：中间的位置。踢。

　　踢了两下。

　　黎教练：提膝转胯又慢了。记住抱膝跳的感觉，膝盖，往胸口方向，抽。迅速一点。再来。

　　又踢两下。

　　黎教练：踢完落到前面，连续二十腿，注意腰部力量，转胯。踢。

　　踢。

　　黎教练：快一点。用力。想办法把我踢倒。

　　踢。踢踢。

　　黎教练：力量要渗透进去。再快点。

　　二十下踢完跪地不起。

　　黎教练：哪里做的不好知道吗。

　　我喘气摇头。

　　黎教练：你这样踢腿真的对不起牛顿第二定律。

　　我整个人僵硬在了地上。

　　黎教练：牛顿第二定律是什么。

　　我抬头盯着黎教练陷入了僵硬。

　　在黎教练冷漠的注视下，

　　我颤抖地说： ……对不起。我先去百度一下……

　　黎教练：力等于质量乘加速度。

　　我：哦……这个我知道……

　　黎教练：质量一定时，想要打击有力，加速度就要大。你的加速度呢，我都感受不到。只感受得到你的质量。

　　……老师，讲理论的时候不带顺便埋汰人的啊。

　　黎教练：你腰腹的力量也很差。转胯的时候实在太慢。应该多锻炼。

　　我：是……不好意思。

　　黎教练：三十个俯卧撑。开始。

　　我马上扑地道：老师！这个真的做不到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使劲儿踢！

　　黎教练：俯卧撑早晚都要做。身体素质提高了，标准动作做起来就很轻松。基础很重要。

　　我：老师，拜托让我再踢一次。

　　黎教练举靶：踢吧。

　　全力踢了一下。

　　黎教练：力量感受到了。但是小腿没有抬平。横踢要垂直打到靶面上，你是撩腿斜着上来的，散打才这么踢。跆拳道不可以。

　　再踢。

黎教练：还是一样的问题。支撑腿，腰，胯，全部转得不到位。横踢，打击目标时一定要与打击面垂直。只有垂直了，力量才集中。才能渗透进去。垂直踢，踢力500牛顿，打到靶上的就是500牛顿。明白吗？

我： ……明白。

黎教练：但是，你斜着上来，合力就会被分解成为水平方向的力和垂直方向的力。假设你踢腿与靶面的角度是75度，斜75度方向的力是500牛顿，垂直施加到靶面方向的力是多少？

　　我看着神情坚定的黎教练，

　　感觉整个道馆陷入了一种宇宙般的宁静。

 

　　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十秒钟左右。

　　我慢慢爬到了地上。

　　我： ……那啥，老师，我先做三十个俯卧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