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大获成功，那些略显恐怖的画面，绷紧了情节的张力，让故事的叙述变得更为吸引。也许是出于对86版本电视剧西游记根深蒂固的印象，很多家长带着幼儿进场，不想较为恐怖与血腥的画面却吓得孩子哭喊着退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又无数次的再度引发对电影分级制度的讨论。

伴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对电影分级制度的呼吁从未停歇。从更大、更深层次的社会意识层面来看，建立中国电影分级制度绕不过对中国社会的童贞化假设。这个假设忽略复杂而丰富的成人社会需求，试图营造一个完美无暇的社会，进而导致意识形态下的行政权力以青少年为标准严审电影等文化产品。与此同时，资本却在不断的消解、异化行政权力，于是，当少数突破篱笆的画面遭遇猝不及防的儿童时，惊吓就很遗憾的发生了。

很多人说《西游·降魔篇》颠覆性的重塑了孙悟空、猪八戒、唐僧的形象，其实，《西游·降魔篇》不是颠覆，而是还原。在吴承恩的原著中，孙悟空的形象本是七十二路妖王，在三打白骨精的章节中，孙悟空对唐僧说：“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有趣的是，这些桥段在电影中可谓精确还原。当然，也有人说，这只是孙悟空吓唬唐僧的夸大之言，不过，关于猪八戒和沙僧的描写却言之凿凿：“原来猪八戒自幼儿伤生作孽吃人，是一口浊气”，而沙僧则对菩萨说“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可见86版本西游中伟光正的孙悟空、憨态可掬的猪八戒、老实巴交的沙僧本就是一种童贞化的修饰。

任何行政权力都有民间意识的土壤，人们质问权力苛刻的同时，往往忘记反求诸己。毫不意外，存在于意识形态、行政上的童贞化假设也很大程度上表现为民间自发。中国是一个注重传统的国家，崇古有余而尚新不足，年高自然断定德勋，取得话语权的社会主流成年人群体倾向于把各种苛刻的道德观、无暇的世界观施加于下一代，在披上保护青少年面纱后，更显得崇高而强势。受压抑的青少年多年媳妇熬成婆后，又把这种苛责代代相传——当年被批评喜爱费翔的，如今以同样的口气教训自己喜欢周杰伦的女儿。如今，连80后也开始迫不及待的指责90后的非主流。不管时代如何变化，青少年却始终是各种道德呼吁的直接承受者。

这些努力表面上着眼于保护青少年，试图给青少年建立起无暇世界，但最终指向的却是成人世界的童贞化，变成了对整个中国成人社会的忽略与苛责，进而压倒了整个成年人社会的天然的、真实的、复杂的、丰富的人性存在。在世界上世俗国家中存在的许多文化元素，在中国却是非法。于是，童贞化假设所覆盖的中国，理所当然的并不需要电影分级制度，因为整个社会都是按最无暇的世界观所建立起来的——起码，理论上是，而更重要的是，很多人也认为应该如此，一代一代，源远流长。

再往深看一层，这种自发产生的苛求，本质上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变形的表现！被童贞化的人们，产生出对绑架自己的道德洁癖、童贞化世界观的认同感，反过来苛求下一代。通过对下一代的苛求最终强化对自己以及整个社会的童贞化苛求，同时，却毫不自知，沉浸在自我道德提升的崇高感之中。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发现自己被苛求，但却丝毫想不起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贡献。一个常见而又典型例子就是，很多人常用不胜向往的口吻，用单纯二字来形容过去的中国社会。先撇开是否单纯及其原因不谈，用单纯二字形容成年人社会，本身就体现出了对成人社会童贞化的一种非正常情结。

遗憾的是，当这种苛责自由与权利的传统源远流长，并被近60年的社会演变所强化，当一个连社会主流成年人群体的权利都被压抑时，覆巢之下，又焉会有完卵呢？中国的青少年，几乎成了世上压力最大、最被压抑天性的群体：他们被分数驱赶，被高强度的学习压抑天性，被世上最不美丽的校服包裹青春。但即便如此，这种假设青少年们从来都生存在一个没有竞争、没有伤害、没有欲望、没有不公的无暇世界的童贞化世界观，即使在学校，也被学区、户籍、贫富所冲击，待到踏入社会，已经充满裂痕的无暇的世界观就会瞬间被真实世界击得粉碎，进而导致对整个道德体系真实性的怀疑，进而侵蚀社会整体道德。

另一方面，从务实层面来看，这种童贞化之下的保护也是脆弱的。经济的发展、资本的异化、技术的发达、资讯的发达、使童贞化的意识形态、行政权力所假装不存在的一切，不可抑制的成长起来，对青少年的保护反而远落后于实际形势，影院中幼儿的哭闹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所以，只有迈过童贞化假设，承认成人社会的复杂性，电影分级制度才会有社会意识的基础，和治理逻辑上的实际必要。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即使电影分级制度正如周星驰所说，是制片方不能控制的，但电影制片方、导演、演员提醒观众的渠道也非常之多。这即使不能成为一个票房的噱头，也绝对不会成为一个票房的毒药。何乐而不为呢？

来源：刘远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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