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小區裏散步,一路聽到「古今癡男女,誰能過情關」,連續幾天,搞得我終於也忍不住。開看《甄嬛傳》。
本來,像我這種前文藝青年,「清宮」加「後宮」,是怎麼也要裝不屑的。飯桌上,大家談的都是福爾摩斯,哪裏好意思說我在看四阿哥?各種宮鬥戲,今天來明天走,豆瓣上的分數,很少有超過 6的。而且,這些「宮」字頭,跟網友總結的新聞聯播語法一樣,情節永遠是:不要,不要。要,要。不要,不要,要,要。
不過,《甄嬛傳》有些不同,用導演鄭曉龍的話說,「我拍的《甄嬛傳》是揭露現實,批判現實,宮廷並不是那麼夢幻的。」清純美麗的甄嬛十七歲入宮,幾經沉浮,幾度涉險,流產小產早產,蒙恩失恩斷恩,最後扳倒所有的後宮對手。但是,終於成為宮廷主宰的皇太后甄嬛,心如枯槁成了《金鎖記》裏的曹七巧。

遍佈大江南北的《甄嬛傳》粉絲,很多感嘆這部劇有《紅樓夢》的意思,尤其台詞好。說實在,這部戲的台詞在大量的無厘頭宮廷劇中,的確屬上流,劇中也直接使用了《紅樓夢》的一些口頭語,搞得後宮丫嬛的表現很有紅樓的調調,不過,主子系統和奴才系統用的是同一套詞彙,作為「高雅文化」的最高表徵,甄嬛、雍正、果郡王談情說愛,還是典型偶像劇表達。三十年前,李翰祥導演《火燒圓明園》,劉曉慶扮演的慈禧吸引咸豐,用的是非宮廷的小清新調調。三十年後,甄嬛傾倒雍正兄弟的地方,還是她的「民女」腔。甄嬛在後宮蕩鞦韆,假托果郡王的雍正過來把丫嬛支走,在甄嬛背後幫她推鞦韆,甄嬛發現後不行禮反嚷嚷:你推啊,推高點,我不怕。哎呀,她不怕,我怕,三十年宮廷劇看下來,顛撲不破的真理還就是,帝王都是民女控。
帝王愛民女,所以咱們民女愛宮廷,《甄嬛傳》做得最好的地方,還真是在這兒,鄭曉龍做出來的宮廷有了宮廷的意思。至少,這次我們感覺皇宮很大,而且,橫店那些顏色蒼白的宮牆,在以前的清宮劇中,就是原色呈現,但是,鄭曉龍在後期製作中,把白色宮牆全部修成了紅色。物質決定精神,細節成全大局,《甄嬛傳》裏的物質系統直接把這個劇帶入了豆瓣高分行列。其中有一場戲,雍正在皇后處用膳,因為皇后開講大道理,雍正棄筷而去,然後鏡頭一轉,我們看到,那塊被放棄的茄子跌倒在碗裏。
《甄嬛傳》中,有很多此類電影導演才肯花心思的細節表達,包括不斷更換的服飾、妝容、糕點和藥香,所以,儘管此劇的後宮爭鬥並沒有越出「不要,要」的情節編制,但是精細的物質表現使得原本虛空的人物有了具體的依托,美貌是電視劇的道德,物質就是電視劇的氣場,那些在後宮之間轉來轉去的首飾、花粉和衣裳,幫助大量重複的情節取得了收視,比如,此劇的流產小產數量可列入國劇之冠,本來可算電視劇一宗罪,不過因為導致流產的物質方式各各不同,搞得網絡上倒開出了討論專區。
當然,話說回來,一個《甄嬛傳》就讓四阿哥勞模一樣在後宮奔波了 76集,雍正和故宮都該歇歇了。

来源：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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